就像是韦端一直在口口声声强调『骠骑重信』一样,信任这个东西,建立很难,但是要破坏却很容易。
只要抹黑了百医馆,那么就等于是在斐潜新制度之下留下了一块阴霾,一粒种子,一处暗疮,在必要的时候,这个阴霾就会扩大,种子就会发芽,暗疮就会变成重疾!
百姓不信任官府的起因,往往都是这样的『小』事情……
韦端太懂了。
三人成虎么,古今中外都在玩。
真相,反而是最不重要的……
韦端可以肯定王象不会然让他查,然后韦端他就可以很自然的转过身来,装作强忍委屈还要替骠骑,替百医馆说话的样子,劝说其他人回去,为了大局,为了国家,为了社稷云云,然后重新收割一波流量,割上一把的声望。
毕竟在斐潜没有来长安之前,韦端就已经割过许多次这样的声望了,业务熟练。
可韦端万万没想到的是,在他准备再高调唱一唱,想要离开的时候,阚泽出现了。
阚泽从百医馆内走了出来……
『你……你你……』韦端惊骇的瞪圆了眼。
灯火晃动之下,按照道理来说,韦端并不能一眼就看清来人,但是奈何阚泽等人太有特点了,高高的獬豸冠,使得其身份呼之欲出。
『韦兄可是以为某在漠北?』阚泽缓缓的说道,语气平缓,不悲不喜。
『呃……』韦端之前的快意,就像是烈阳之下的残雪,瞬间消散,连带着背后开始发凉,头上开始冒汗。
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……
下意识的想要退,可是身后一群人堵着,他也退不下去,只能是尴尬的站着,两个眼珠子乱转,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以钻出去的缝隙。
等到阚泽带着有闻司的从属站在百医馆台阶上,环视一周的时候,原本闹纷纷的场面顿时寂静下来。
『……』阚泽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沉默的站着,目光锐利,宛如实质。
火把噼啪有声。
夜风吹拂而过。
墙头上似乎有一只促织,吱吱的叫了几声。
韦端见势头不妙,强笑一声,正准备说什么,却被阚泽伸手示意拦住。
『请国子尼!』
有闻司的人往两侧略分,露出了一名身形委顿,面容疲惫,神态哀痛的中年人,正是郑玄弟子国渊。
郑玄的弟子有很多,但是良莠不齐,贪欲者也有,忠良者同样也有。
国渊的野心,或者说是欲念并不强,所以他来到了郑玄身边之后,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郑玄,和学习经文上。斐潜曾经邀请国渊出仕,但是国渊表示郑玄年纪大了,身边要有照顾的人,便是拒绝了斐潜给与的官职。
国渊踉跄走上前,差点一个脚步不稳摔下台阶去。
阚泽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,『子尼,节哀。』
国渊点了点头,然后望着众人,才说了『先师』两个字,便是已经滚滚热泪流了下来,哑声而道,『先师……先师突发恶疾,幸得华医师妙手,抢回性命……然,然……然先师年岁……虽有百医馆细心照料,终究大限已至,非人力所能挽……临,临终之时……先师,先师遗有绝笔……』
国渊说完,便是有人将一张巾帛举起。
在灯火照耀之下,几个歪斜的字展现在众人眼前。
『经、正、幸、甚……』
有人念叨着,旋即一堆人都在重复着。
韦端脸色有些发白。
倒不是说郑玄遗笔指出了韦端他有什么问题,而是这一封遗书从侧面证明了郑玄之死是大限所致,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关联,不存在什么阴谋,所以他之前抹黑百医馆的事情,也因为这么几个字就显得苍白起来……
韦端很聪明,他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明白了郑玄写这几个字的含义。
人之将死,所思所想肯定是最为牵挂的人,亦或是最为重要的事项。
郑玄留下来的这几个字,歪歪扭扭,不成形态,但也恰巧证明了此书是郑玄绝笔,而郑玄临终之时心中所念,依旧是经学正道,感慨他这一生最终是在经学上做了『经正』之事而『幸甚』!
这和骠骑在青龙寺推动『求真求正』的思想是相互吻合的,体现了郑玄一方面觉得骠骑推动青龙寺是正确的,他为自己能做『经正』之事而欣慰,另外一方面也是郑玄对后人的一个期望,希望后人继续『经正』之事,那么郑玄也就『幸甚』了……
韦端尴尬无比,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笑还是哭,正当他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就趁机溜走的时候,忽然听到他身后有声音爆喝:『此乃假郑公之书!』
韦端顿时吓得一个哆嗦,转头去看,却见是跟着他一路而来的王雄,气势汹汹,面露狰狞的一边往前走,一边指着那遗书喊道,『此乃假做!某有证据!』
王雄几步走到了台阶之前,似乎是要从怀里掏出什么证据来的样子,但是没想到他掏出来的竟然是一把短刃,明晃晃的便是直扑台阶上的阚泽而去!